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池霭問這句話的時候坐得筆直, 肩頸繃出比平時還要挺拔的弧度。

任憑誰也看不出來,她是個喝了幾杯就酒意入腦的醉鬼。

但若說酒精為她帶來多麽可怕的影響,似乎也沒有。

她努力地直視祁言禮, 略微渾濁的腦子裏仍然不忘今日到來的另一個目的。

祁言禮望著池霭仿佛白瓷增染釉色的薄緋面孔, 望著她縱使醉酒依然留存著欲言又止的眼睛,清楚哪怕是面對喝醉的池霭,有些兩人這幾天裏未曾提及的事情,終究要道個分明。

於是他打開手機, 指尖在屏幕上飛快移動, 三下五除二發出一條消息。

待收到消息的人給出答覆後, 他把手機放回西裝口袋,對眼巴巴盯著自己的池霭說道:“酒,我們繼續喝,但是要換個地方。”

他結完賬,帶著池霭來到酒館後方的停車場。

池霭一眼看到那輛熟悉的寶馬,她不假思索就要朝車輛所在的位置走去。

祁言禮卻在這時攔下了她:“不是那輛。”

“不是?”

池霭重覆一遍他的話,遲鈍地回憶幾秒, 堅定道:“……車牌號577,沒錯啊。”

她小小打了個酒嗝, 心裏猜測起祁言禮是喝醉了酒才不認得自己的車。

頭腦清醒的時刻, 這些念頭也僅會在心裏打轉。

可眼下池霭的城府和矜持都為血液中流t竄的酒精而點燃, 她一邊想一邊對著祁言禮說了出來, 末了還用亮得驚人的瞳孔盯著他,好像在鄙視祁言禮的酒量連自己也不如。

祁言禮瞧著與平素截然相反的池霭, 只覺得十分新奇。

拖著長調軟綿綿的甜潤嗓音, 紅意集中在鼻尖部位的面孔,再加上特意打扮的白色穿著, 直把她變成了一只任人宰割、毫無攻擊力的兔子。

見祁言禮沒有及時回話,池霭不滿地用胳膊肘搡了搡他。

在她的世界裏,她覺得喝完酒的祁言禮處處笨得可以。

池霭推出去的力度太重。

而常年健身的祁言禮,渾身上下肌肉很是堅實。

這一下她反倒把自己推了個踉蹌,幸好祁言禮伸手摟住她才沒有摔倒在地。

“你看,我們要坐的車來了。”

祁言禮扶起池霭,處於某些微妙的心思,沒有像往常一樣收回手。

他單臂攏著她的肩膀,另手指著一個方向。

池霭便略略聚攏起渙散的視線,朝他指的地方看去。

“什麽、什麽東西,那不是輛庫裏南嗎?”

習慣了祁言禮只比尋常白領好上一些的起居住行,陡然看見對方指著輛價值大幾百萬的豪車說是他們要坐的車,池霭舌尖發麻,像看外星人一樣看著他,“你什麽時候——”

“噓,霭霭,你的聲音有些太大了。”

祁言禮豎起指尖抵在唇畔,止消池霭聲音的同時,得寸進尺地小聲喚出她的昵稱。

庫裏南停在兩人面前,下來一個助理模樣的青年。

他朝祁言禮恭敬地鞠了個躬:“祁總。”

祁言禮示意助理把後車門打開,扶著池霭上去,他轉身走到另一邊坐進來。

“走吧,去我說的地方。”

“是。”

……

純黑SUV劃破熱鬧喧嘩的夜色,朝著通往舊城區的方向駛去。

當開出某一條筆直的大路進入岔道,兩旁明亮的路燈光線也隨之暗淡不少。

池霭透過貼著防窺膜的車窗向左看,不多時視線的盡頭出現了一片波光粼粼的海。

那是誕生了濱市這座國際化大都市的起源之海——濱海,濱市也因它而得名。

無論是繁華現代化的新城區,還是落後蕭條感的老城區,這片海灣總是不分貧富貴賤,平等而連亙地圍繞在整座濱市的邊緣,見證日升日落,世事推移。

助理將車開到濱海邊,下車打的離開。

寬敞車廂內,池霭在左,祁言禮在右,仿佛兩條涇渭分明的河流。

池霭突然問起不相幹的事:“這是你買的新車嗎?”

祁言禮回答:“不,這是公司專門為我配的。”

公車私用顯然不是祁言禮的風格——況且這輛頂配的庫裏南放眼整個濱市也算少見,萬一被熟人看見車牌,搞不好會引起什麽麻煩。

池霭想跑去偷情還要一路鮮花豪車、高歌猛進的行為,似乎只有方知悟才做得出來。

……祁言禮總不能是被傳染了吧?

池霭沈穩的大腦鮮少有這樣天馬行空的時刻。

她並沒有意識到“偷情”這個詞匯,出現在此處是多麽的危險。

而在依靠路燈隱約可見輪廓的黑暗裏,一瞬不瞬關註著對方表情的祁言禮,瞧見池霭眸中閃爍不定的微光,輕聲說道:“那是我自己的東西,方向盤的觸感,車座的傾斜程度,還有駕駛空間的遠近,都由我一手調整好……我不想讓別人來染指。”

如此深沈到可以稱之為有些矯情的話語,從祁言禮的口中道出,池霭眼瞼一跳,脫口而出道:“那在福利院的時候怎麽辦?什麽東西你都要和同伴一起分享。”

“……”

沈浮的意識突破謹慎的防線,池霭終於問出了一直憋在心裏的困惑。

她在飲杯前預料到了這場酒醉,也計劃好了借助酒醉而開啟的話題。

她沒有選擇用眼睛觀察,而側耳無聲地留意著祁言禮的動靜。

問題入耳的一瞬間,祁言禮坐在月色之下,仿佛化作了一尊靜默的雕塑。

他的表情中帶著“這一天早該到來了”的篤定和平淡,面不改色地嘆出口氣道:“我還以為這些話你會更晚一點再問我。”

“你要是、有心掩藏,憑我一個人的力量,又能查得到什麽?”池霭每說一句話,就能感覺到有無端的燥熱從體內湧現出來,她下意識解開了胸前一枚的紐扣,而這股熱意也沖淡了兩人之間對峙的嚴肅感,“你早就想讓我知道了,祁言禮……你早就想好了。”

對方大著舌頭的模樣,與祁言禮記憶裏穩坐高臺之上的沈穩姿態大相徑庭。

他沈郁的心緒在不自覺被觸動,註視著懸掛在天邊遙不可及的月亮,半真半假道:“一個人做下一件好事,但是她卻忘了,難道被幫助過的人不應該想盡辦法讓她記起嗎?”

福利院的往事太過遙遠,任憑池霭有再過目不忘的記憶都很難拼湊完整。

她借著祁言禮提供的語境,努力思考了十分鐘自己和名叫阿夜的少年有沒有發生交集。

到最後額頭上的血管突突地跳著疼痛起來,也不曾捕捉到任何片段。

捕捉到對方眼裏的茫然,祁言禮帶著失望輕輕說道:“你看,你終究是把我忘了。”

池霭睜著雙眼,突如其來的心虛感讓她覺得自己像個拔x無情的渣男。

祁言禮又問:“你知道我為什麽喜歡佩爾朱克嗎?”

池霭不明所以地搖了搖頭。

祁言禮一字一頓道:“因為這是我生日的時候,收到過的第一件禮物。”

“它來自一位和我素昧平生的小女孩,她不知道我的名字,只是隨同母親前來福利院看望小朋友。然後她穿過拉著手在外面蹦跳嬉鬧的孩子們,看到了角落裏的我。”

“那個寡言沈默又古怪的我。”

“當時她對我說了一句話,她說你長得真好看呀,在我們小學裏,長得好看的小朋友都是很受歡迎的,你為什麽不出去和他們一起玩呢”

由於酒醉,池霭聽任何聲音,看任何東西,都仿佛蒙了層輕紗,朦朧而脫離真實。

她聽著祁言禮仿照小孩子的語調,說出幼稚又天真的話語,只覺得一切如同夢境。

說完小女孩的語句,回到阿夜本身,祁言禮輕快的語調瞬息變得麻木平板。

“我說今天是我的生日,可是沒有人記得。”

“就算有人記得,福利院緊張的經費也不能為我做些什麽。”

“她說既然是這樣的話,那我把我手裏的花送給你好了,早上剛從花盆裏摘的,祝你生日快樂呀小哥哥,這是我最喜歡的花,希望你別嫌棄。”

“她把那朵粉色的月季花塞進我的手中,轉身回到她的母親那裏,再也沒有來過。”

池霭很難想象這會是過去的自己。

她閉上眼睛,內心深處所擁有的完整童年記憶,均在母親去世之後。

以淚洗面的自己,分崩離析的家庭,以及兄長過得辛苦依然咬牙堅持的面孔。

“後來我詢問院長,知道了她的名字。”

“再後來,我被人接出福利院,擁有了自己的電腦,查到她送我的花叫佩爾朱克。”

如果不提少年的真實身份,不提小女孩後來的人生遭遇,這真是一個無比美好的故事。

像是浪漫童話的開端,又仿佛圓滿相遇的結局。

可池霭聽完祁言禮的講述,只是低頭捧著肚腹咯咯笑了起來。

她不理解為什麽會有人為一朵不值錢的、隨手從花盆裏摘的花朵而惦記那麽多年。

花朵不能讓人填飽肚子,也不能幫人擺脫痛苦。

它甚至於那麽嬌弱,一個身不由己的小少年怎麽可能守護得好它?

池霭笑了很久。

又擡手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濕潤,漫不經心地說道:“祁言禮,真的會有人那麽傻嗎?一朵花的價值又有幾何,不能吃不能穿的它值得那個少年湧泉相報嗎?”

褪去溫柔可親的假象,她冰冷而直白的否定如同一把雪亮的尖刀。

可祁言禮卻覺得哪怕這樣用力刺進心裏。

他低頭時依然能夠看到在纏繞到刀鋒上,搖曳著那與過往如出一轍的粉嫩花苞。

他道:“……更遙遠的後來,已經成為豪門之子,入讀國際學校的少年陰差陽錯發現了他們學校家世最顯赫的校霸,有著一位普通人家的青梅竹馬。”

池霭挑起單側眉峰,她像是聽見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,帶了點訝然的情緒問道:“你是說,你和方知悟成為朋友……都是為了我嗎?”

祁言禮避而不答。

他忽而靠近池霭,下頜線條收緊,眉宇間繃出一片陰霾,鄭t重的態度仿佛在宣讀婚禮誓言:“池霭,我只希望你相信我,不管出現任何情況,我都不會傷害你。”

池霭看著祁言禮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孔:“如果我不相信你,你會怎麽辦?”

“你說怎麽辦,就怎麽辦。”

祁言禮毫不遲疑地回答。

若是處於清醒時刻的池霭,大約不會讓他做些什麽來表達自己的誠懇,畢竟世界上最容易變化的東西是人心這一真相,她早在與母親恩愛無比的父親另娶新歡的那一刻就領悟。

然而池霭終究是醉了。

她歪著腦袋,打量祁言禮片刻。

笑著說道:“好啊,那你現在去為我跳海怎麽樣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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